鹦鹉祭昨晚9点多钟，我刚到家，保姆就向我报告了一个不幸的消息:那对鹦鹉死了一只。我问怎么死的，尸体在哪里?她说她也不知道怎么死的，尸体已经丢到楼下垃圾桶中去了。我感到一阵凄凉，身体开始痉挛，在南方这个初夏的晚上。 我是大老粗一个，从不会攀附高雅怜花惜草，但我十分喜爱这对因我一时冲动买回的鹦鹉。一天，劳累后疲乏的我走上蔡屋围的人行天桥。桥上有各类游击商贩，向我推销笔、本、盗版书碟等，我挥手拒绝。走到天桥的另一半，我看见几只鸟笼，每个笼中有两只小鸟，其中两只五彩斑斓的鸟儿向我吱吱喳喳地唱着歌儿。我想，他们是否对我有什么特殊的兴趣，否则为什么只向我欢唱着呢？我蹲下来,与他们的卖主攀谈起来，才知道这对小东西就是鹦鹉——书中经常看到，生活中也许遇到过不知多少次了，然而，直到这一天我才真正认识他们。我与鹦鹉卖主聊着，但并未下定决心买。我怕琐碎麻烦的事，不可能有心思去照顾它他们。与此同时，这对鹦鹉一边向我叫个不停，一边扑腾着，很想投入我怀抱似的。这时，对面走来一位气质颇佳的年轻小姐，也蹲下来研究这对小东西。我问鹦鹉卖主：“八十元卖给我怎么样？”那位小姐枪着说她也想买这一对。我说那好吧，我就不买了。但她马上变了卦：“我知道你们俩是串通一气的，我才不上当哩，我不要了。”鹦鹉卖主忙解释：“小姐不要误会，我与这位先生压根儿不认识。你应该看得出，我是个无产阶级，这位先生至少是位中产阶级吧，他怎么会与我串通一气呢？”在深圳这个物欲横流的地方，一伙人串通一气敲榨钱财的现象确不少见，这位小姐的怀疑并非胡缠蛮搅，但作为当事人的我，听了她的话心里可真来气了。我接上鹦鹉卖主的话茬：“不要再说了，我买了吧。”付完钱后，我丢了一句话给那位小姐：“你不能这样推测人心的。你瞧着，他马上要跟过来与我分脏呢。”说完，我提着鸟笼大踏步走进了一辆的士。如果那对小东西不向我唱歌儿，或者，即使向我唱歌儿，但没有那位小姐的出现，我不一定会买它们回来。它们之落户我家，就是这样的偶然，没有选择的余地。万物之灵主宰着大自然，而万物之灵并非全是善类。我是善类，然而，我有能力呵护好这两个幼小的生命吗？在回家的路上，一位博士同事打量鹦鹉一会，然后说：“你怎么搞的，买两个鹦鹉全是公的？”我听了有些不高兴，因为我是希望这对鹦鹉能有小鹦鹉的，而且两只都是公的，那多没情调呀。接连几个晚上，我都用心观察，发现两个鹦鹉睡觉时总是亲密地依偎在一起。很显然，那位同事在跟我开玩笑。这样,我一直当它们是天生的一对儿，就像小夫妻一样相濡以沫。我喜欢他们，他们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。每晚回家，我都要按照那位卖主的吩咐，给他们喂一小片青菜叶，其他主食则由保姆喂。看着它们啄食时上窜下跳的兴奋样子，我比它们更高兴。当我与他们装样咋舌说话时，它们叫得特别的欢，好象真在“学舌”呢。每天清早，它们先于我醒来，昂着头，肆无忌惮地，狠命地，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，直到把我吵醒。听到他们清亮悦耳的叫声，我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。可是，现在，他们中的一只走了，再不会回来了。我甚至连他的遗体都没能瞧上一眼。昨晚上床后很久，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，又爬起来看看那活着的孤独的小生命。她静静地把头埋在自己的胸脯下，一动不动，一言不发。我试着用细脆的声音逗她，但她似乎没有听见。我想，她一定在流着眼泪，一定是太悲伤了，以致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。 到现在，我才算领悟到“物伤其类”的含义。 我真的伤感了。这是第一次对一只小动物的死如此动情、伤感。前不久，那条曾经为我们的鱼缸辛勤工作了两年之久的清道夫死了，我没有任何难受的感觉。也许因为金鱼并非我买的，也不由我饲养的缘故吧。但这对小东西，有着清亮嗓门的小东西，却散发着与人交流的灵气，似乎每天都渴望着与我交流。他的死，她的悲，当然要令我伤感。 就生命而言，人与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，但人的死是那么悲壮而隆重，而动物的死却是如此平静，没有人注意，除了他那相濡以沫的唯一的伴侣。我家的保姆甚至随手将鹦鹉一把扔了，就像她平常丢一只垃圾袋一样，丢得我再也看不到他。生命在本质上是一样的，但现实中又是如此的不同。 死者不谏，来者可追。我想，我应该想办法照看好另一只鹦鹉，她失去了她唯一的伴侣，此后的生活能够幸福、平静么？我曾听说过，有一种鸟儿（是否鸳鸯？）雌雄永不分离，死了一只，另一只决不独存，也一定会死去的，因极度悲伤最后吐血而亡。我昨晚想，可否再买一只鹦鹉与她配对，但她会喜欢么？也许会平添她的焦虑，会因此去得更快了。如此看来，这只鹦鹉是没办法救了，即使她顽强得能独个儿生活下去，也一定过得不快活，生不如死的。 我现在很后悔。如果我不买他们回家，我就永远也不会认识他们。在别人的家里，他们一定会得到悉心的呵护，他的生命也就不会如白驹过隙。他这么早就死了，也许是因为不喜欢我家这个环境，我的孩子高兴时常把鸟笼提着玩，以他童稚好奇的心作贱他们，他们因此受了多少惊吓？我们常常通宵亮灯，强烈的光线照射在阳台上，它们也许受到很深的刺激。总之，来我家后，它们再没有一天是在安静的环境中度过。 现在我能做的，只是尽心照看还活着的这只鹦鹉，直到她生命的尽头。（1999年5月12日） 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