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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12-28 13:14:02 阅读:2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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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年前一个雪天,我在地铁站里执勤,一个姑娘跟一男乘客干起来了。简单一问才知道,是安检机前面太滑,男乘客进站时可能被后面乘客一拥,把前面检包的姑娘推倒了。没想到姑娘辣手无情,起身反手就给了男乘客一个耳光,好在男乘客是那种比较佛系的人,并没还手,一直在和她理论,俩人吵得不可开交。
我打量了一下那姑娘,浓妆但不艳抹,就是假睫毛很长,都快和头发帘接壤了。而且她大冬天只穿了一件风衣,下身竟然还是裙子,裙摆下是那种针织的黑线长袜。看她这身行头我自己都打哆嗦。我说先去警务室吧,结果她一路骂骂咧咧,一瞪三白眼。
我当时就有点儿恼火。
到了警务室她就煲电话粥,男乘客本来就要一句道歉,看她那副张狂样,直接甩话说按法定程序走。我瞅着男乘客脸上的五指山,心说这要定下来轻微伤,基本就是拘留了。照以往我还乐意帮着协调协调,毕竟拘留是丢工作的事,但那回我真是半点儿恻隐之心都没有。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成天这副嘴脸,说实话你姑息她就是害了她。
我把姑娘叫过来说你先跟我回所做笔录吧,然后等着对方做伤检。
结果她不跟我走。说要等她爸来。
那就等呗,正好传唤要通知家属,我们三个就在警务室坐着等她爸大驾光临。我也想一睹那位培养出如此彪悍女儿的家长的风采。
大概半个小时后她爸就来了。形象果然很有冲击力,我至今都记得,那个黑瘦的男人戴了顶很旧的鸭舌帽,帽子上印的卡通人物是阿拉蕾。
她爸进屋一看是这阵势,非要单独出来跟我说句话。我让辅警帮我盯着人,出来刚想好好问问他的育儿理念,就见他伸手掏包,要给我拿什么东西。我心想别是腐蚀我啊,刚要推他手,才发现他拿出来的是好几张纸。好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。
她爸跟我说:“警官您看看这个。”
“什么啊?”
“您看看您看看。”
我打开一看,是几张复印件,模模糊糊看上去是几张奖状,而且好多是中学的,什么每月之星的,芭蕾舞比赛,还有艺术节的。我说您给我看这个干嘛啊?
他呵呵讪笑:“嗨,我姑娘前一阵找工作,我帮她把上学时奖状都印了一遍,结果她也没要,我就一直放包里。您看看您看看,她不是您想的那种人,她就是现在叛逆、叛逆了。”
说到后来他自己都气短了,一个劲儿地打哈哈。
我说您跟我说这个没用。
他说是啊,但至少证明我姑娘以前挺优秀的,您就多帮着说和说和,她把人打了医药费多少误工费多少我们都赔。
我心想一看你这就不是第一回了啊:“您还想帮她擦屁股到什么时候呀。”
她爸也挺无奈的,跟我倒了一堆苦水,比如说他女儿原来多老实,多有才艺,后来青春期开始不听父母话,她妈身体也不好,他自己当时创业一个月都回不了几天家,什么搞对象分手哭天抹泪性情大变,都是他们的原因耽误了自己闺女怎样怎样。
男人很能说,我感觉像是个生意人,挺云山雾罩的。
我打断他:“那您自己做闺女工作吧,要是对方能原谅她,我就不追究。”
没想到父女俩单独在警务室聊了一刻钟,吵起来了。我推门进去时姑娘正把纸杯子往桌上砸,水花溅了她爸一身。
我说:“行了行了,跟我回派出所吧。”
她爸在门口又求我:“再让我试试吧。我先去卫生间抽根烟。”
一颗烟时间过去,她爸还没出来,我有点儿不耐烦了,过去催。掀开洗手间布帘子一看,她爸,那个戴着阿拉蕾主题的鸭舌帽的男人,正站在小便池边上,双手把一张奖状摆在脸前,鼓着腮帮子使劲吹气。可能是肺活量有限,他脸都憋红了,双额青筋都起来了,使劲瞪着奖状鼓着脸,像只傻乎乎的鹦鹉鱼。配合着脑瓜顶那个阿拉蕾造型,整个人滑稽极了。他看见我猛然进来,赶紧收拾好表情,特别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原来是奖状的复印件湿了。
他又揉揉眼睛,不知道是刚才憋气憋的,还是委屈顶的。
后来我看过泰国的一个广告,讲的是一个父亲看到摄像机里,女儿小时候的可爱模样百感交集,老泪纵横,因为当下的女儿已经粗俗得面目全非。昔日里女儿可爱的动作配上动人的钢琴曲,让人有种美好的刺痛。当时我就想到了这位父亲,想到他一个人站在卫生间里,竭尽全身之力吹着一张奖状复印件。当时气喘吁吁的他在想什么?是恨铁不成钢?是自怨自艾?还是悔不当初?可他当时能做的,只有吹干那张湿了的复印件,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,很有仪式感地放进包里。
可怜天下父母心。